Monday, February 09, 2009

短篇---夜未央

寧靜夜。

汽車正向醫院駛去。

街燈的光化開了﹐向後飛﹐一道道的流星向後飛著。應該許個願嗎﹖
服下一百顆安眠藥死得了麼﹖

車廂內﹐媽媽跟丈夫在吵架。我隨便接上了一句﹕「是特首的錯啊﹗」 這大概是我這一生來第一句胡亂搭咀而諷刺社會的話。
「不﹐不是你的錯。」她丈夫說。
吵架就不要答話﹔要搭話就就不要聽錯說話。「我可沒說是我錯﹐我當然沒錯。」
錯的﹐也應該是做丈夫的你錯。
我回過頭﹐跟身旁的男朋友問道﹕「繫好安全帶沒有﹖」
「繫好了。」
不要吵了﹐難道忘了外公的死嗎﹖他在駕車的時候 跟外婆吵架﹐在博愛醫院門口前撞上大樹﹐就這樣送上自己跟舅舅的生命。

「你的外婆知道了丈夫有了外遇﹐在車上吵架﹐才發生意外。」朋友的媽媽說。
四十年前的事﹐媽媽你知道嗎﹖你忘了嗎﹖

服下了一百顆的安眠藥﹐又怎麼還清醒﹖

「何時開始吃的﹖」
「今天晚上﹐給你打了第一個電話後。」
我忍不住笑了出來﹐男朋友冷冷看了我一眼。

這夜﹐很寧靜。初秋的風﹐把街上的樹撫弄。街燈﹐化成一道又一道的流星。飛逝﹐出現﹐飛逝……媽媽跟她丈夫吵架﹐外公跟外婆吵架﹐爸爸跟媽媽吵架……

「為甚麼要自殺﹖」警員問躺在床上的少女。
「『我交了新男朋友﹐我們分手吧﹗』說完了這句﹐男朋友就找來刀子割脈﹐我就吃下止痛片。」
「吃了幾片﹖」
「大概二十片。」

「你怎麼記得你吞了一百顆﹖」
「我數著。」
「你以為一百顆死得了麼﹖死不了要變植物人﹐還要麻煩人。要死﹐就去跳樓。從五十樓跳下來啊﹗」她丈夫說。

浪費這樣溫柔的晚上﹐又去醫院了。這幾天來﹐每天都去醫院看姑婆﹐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出院﹐現在又要去。

姑婆說﹕「我想自己的身體好還來不及﹐她卻要死。」
「我挨了幾十年了。到子女出身了﹐自己卻病了﹐老伴又在兩年前死了。享福還來不及。」隔鄰的老婆婆說。
「我想出院﹐自己又不掙氣。」姑婆說。
「上次﹐我隔鄰病床的女人也是為情自殺﹐他的丈夫有了外遇。我跟她說啊﹐離婚就成了﹐犯不著自殺。我挨了幾十年了。到子女出身了﹐自己卻病了﹐老伴又在兩年前死了。享福還來不及。怎麼為了男朋友而自殺﹖」

這個晚上的景色好美。要記住我的那句「是特首的錯」﹐記住秋色很濃﹑燈光很黃的夜景。記住這個可能是最後一個跟他們渡過的晚上。只是﹐吞下一百顆安眠藥死得了麼﹖

「要死﹐就從五十樓跳下來啊﹗五十樓跳下來。」為甚麼要五十樓﹖
不要吵了﹐好嗎﹖
我已經有心理準備﹐有一天﹐媽媽會就這樣去的。總有這麼一天。

一道流星﹐兩道流星﹐三道流星﹐四道流星……夜﹐出奇的寧靜。流星雨﹐我想看流星雨。

「怎麼要等這麼久﹖」你不是要死嗎﹖
「這裡是公立醫院﹐當然要等。」
「我去跟他說我吞了一百顆安眠藥﹐應該會快點見我。」

「有沒有跟他說你媽媽服了過量藥物﹖再不洗胃﹐要上腦了。」
「他說要等。要說﹐你去說。」

坐在急症室裡﹐電視的下方顯示著﹕「輪候時間約120分鐘」的字句。

「轉台。」我跟男朋友說。「歌唱比賽的節目不好看。」男朋友把遙控台交給我﹐而我立即轉到Discovery Channel﹐看那個關於科學監證的節目。

最後﹐我們還是要看歌唱比賽﹐而且在醫院裡。那個關於科學監證的節目﹐剛說到有個丈夫要害死自己的太太﹐為了要跟新交的女朋友一起。後來﹐是怎樣知道是他害死他的太太﹖星期三會重播。

「她要留院觀察﹐我多留一會陪她﹐你們先走吧。」

流星向相反的方向飛著。夜﹐還是依舊這樣寧靜。夜的盡頭是深夜﹐還是清晨﹖

然而﹐夜未央。